公交车上被打伤 公交公司该不该陪
本期主持杨灿 北京中同律师事务所律师
本期嘉宾
■刘心稳中国政法大学法学院教授
■徐景和司法部法规教育司司法鉴定与仲裁登记管理处处长
■王隽北京律师协会常务理事
■葛传洪华宇律师事务所主任律师
■殷巧红北京市中孚律师事务所合伙人律师
■刘林中业律师事务所律师
■史建君仁杰律师事务所律师
■新闻背景
近日，北京电视台《法治纪事》栏目报道，2002年12月14日晚，韩女士在乘坐931路专线公共汽车回家时，因与邻座的男乘客发生争吵被那名乘客打伤，当韩女士要求司售人员把车开到派出所时，由于车已到站，车门打开后不少乘客都下了车，而打伤韩女士的人也趁机逃走。为这事，韩女士把931路汽车的主管单位———北京八方达长途巴士客运有限责任公司告上了宣武区人民法院。韩女士认为正是北京八方达长途客运有限公司的931路专线汽车的司售人员的不作为才致使打伤自己的人逃走，她要求被告北京八方达长途客运有限公司赔偿她因此花费的治伤费1300余元。
经过审理后，法院认为，原告持有效车票乘车，与被告已经形成了客运运输合同。被告作为承运人有义务将原告安全地运送到目的地。这种安全运送义务包括：1.对运输安全和运输工具内的正常秩序负有保证义务；2.当旅客在运输过程中患有急病时，承运人应当采取一切可能有效措施，组织安排患者及时到医疗单位抢救。法院认为，在本案中，原告韩艳云女士与其他乘客在运输过程中发生争执并被打伤，被告作为承运人有义务及时阻止纠纷的激化，以保证运输工具内的正常秩序及运输安全。由于被告没有很好地履行上述义务，依法应对原告承担损害赔偿责任。
2003年6月30日，宣武区人民法院对此案做出一审判决，判令北京八方达长途客运有限公司赔偿原告韩女士医药费500余元，同时驳回了韩女士的其他诉讼请求。
■议题一：韩女士在公交车上被其他乘客打伤，公交公司是否有责任？
主持人：因乘坐公共汽车被打伤，韩女士将公交公司告上法庭。庭审中，双方的焦点集中在，韩女士在公交车上与其他乘客发生争吵并被打伤，公交公司的责任问题。那么，在本案中，公交公司应该承担什么样的责任？
刘心稳：我认为这是混合过错。在本案中有三方，韩女士、打她的那个人和公交公司。我认为公交公司在本案有责任。韩女士与公交公司存在合同关系，公交公司有两个义务，一是要按约定把韩女士送到目的地，二是要在运输过程中提供安全的条件。现在看来，它没有尽到安全义务，没有给乘客提供安全条件，或者说提供的安全条件不合格。《合同法》规定，承运人对乘客要尽到救助义务，包括遇险、遇病等情况。如果没有采取必要的救助，就应当承担责任。
刘林：我同意刘教授说的本案是混合错误。但我认为在整个发生争吵以致韩女士被打伤的过程中，公交公司不应该承担责任，但在韩女士被打伤后，公交公司有责任去救助她，公交公司仅应该承担救助这部分责任。如果打人的人被抓住，这个结果我想公交公司不应该承担任何责任。
葛传洪：我认为这是双方的过错责任，而不是三方的过错责任。在这个案件当中，事件的引起是由韩女士和打人的人引起来的，打人本身跟公交公司没有必然的联系，公交公司在这里面是没有责任的。如果是有责任的话，公交公司有义务劝阻一下打架的人。
王隽：我认为韩女士在公交车上被打伤，公交公司是有责任的。根据法律规定，公交公司在整个运输合同的履行过程中，要保证把乘客安全地送达目的地，这是一个基本的原则。不管是乘客在这个过程当中跟别人打架，还是因为其他的原因受到了伤害（除非证明他是有严重疾病或者是他自己自残等自身原因造成的），公交公司都要承担责任。我认为本案中如果打人的人没有跑，韩女士可以将打人的人与公交公司都作为被告起诉。
徐景和：我认为公交公司是否承担责任，要取决于公交公司是否采取了一定的维护措施。《合同法》第290条规定，承运人应当在约定时间或者合理时间内将旅客、货物安全地运输到约定地点。但是这种“安全”，有严格的法律规定。本案中，韩女士和其他的乘客发生争吵，导致韩女士本身受伤，从法律规定上来讲，不属于承运公司所担保的安全范围。本案的关键是，《合同法》和《汽车旅客运输规则》所规定的“安全”能否扩大解释，即泛指各种条件和因素都能确保乘客人身和财产的情形。诚然，公交公司应当维护汽车内的公共秩序，但这种维护应当是尽力而为的。公交公司是否承担责任，主要看司售人员是否采取了尽力而为的维护措施。但这种责任的性质需要研究。
殷巧红：我认为乘客的安全，不可能无限期地扩大。你买了一块钱的票，如果你在这期间造成更大的损害，你全部让公交公司来承担责任，这也不合理。另外如果公交公司在他们争吵的期间，尽到了最大的努力去阻止争吵的发生，这应该由法院来裁定。所以从合同约定的义务和附随义务的角度来讲，如果公交公司在这个过程当中，没有采取协助的附随义务，就应该承担责任。
■议题二：韩女士提出将打人的人送到公安局，公交车是否有此法定义务？
主持人：本案中，公交司机将车开到公安局报案。这是公交公司应尽的法定义务吗？
殷巧红：公交公司有这种义务。《合同法》第301条规定了承运人对发生疾病、分娩、遇险的旅客应及时采取救助措施。韩女士处于遇险状态，要求公交公司将侵权行为人送交公安局，这属于旅客的正常、合理的要求，公交公司应当予以协助。但是这个人逃跑了，公交公司没有义务把这个人抓回来送到公安局。
葛传洪：公交公司应该履行这个义务，这是一种普遍意义上的法律的规定，它虽然没有具体的条文，但是我们国家的法律可以适用一种法律原则来对这个行为进行规范。
刘林：从本案来看，如果有证据证明打人的人是把车门扒坏后逃走了，公交司机还是把车开到派出所，也报了案，在这个过程当中，公交公司已经尽了义务了，它该做的已经做了。
刘心稳：我的看法不同。打人的人把门扒坏逃走了，这是一种不能成立的说法。如果公交车门能被人随便扒坏了，说明公交车的硬件有问题，不能给乘客提供安全的条件。门被扒的时候，司售人员应该制止。公交公司借口打人的人把门扒坏就逃走了，这起码说明公交公司是一种不积极作为，才能够使打人的人有机会可利用。所以我认为这个抗辩是不能成立的。
王隽：首先应该界定哪些是法定的义务，哪些是非法定的义务。如果打人的人在车上，公交车应该有义务把他送到公安机关。如果打人的人不在车上，如果要是拉着被打的人去医院，这也应该是它法定的义务。如果说被打的人伤情不重，打人的人又跑了，这种情况下，要公交车去报案的话，这不是法定义务。
徐景和：目前来看，这个案子严格的法律规范是没有的。但是我觉得，《合同法》第301条的规定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扩大了解释。法定义务在具体的法律条文、法律规范中没有，但某种程度上，可以从法律原则来讲，有时可以通过立法精神来讲。不应仅局限在某一个法条具体的规范。从立法精神等其他方面看，公
交公司还是有这个法律义务的。
主持人：一般情况下，车上并不是只有侵权人和被害人，还有其他的乘客，公交公司是否还要兼顾其他人的利益?
史建君：我认为作为公交公司应该有义务尽力救助有危机情况的乘客，这是它的一个法定义务。因为旅客在运输的过程当中，是完全处于承运人的管理之下的。当乘客遇到紧急的情况，承运人应该负有及时帮助和解决的义务。但是否要送到公安局去，应根据具体情况而定，也可以通过打110、120等其他的救助方式。另外，作为其他的乘客也有相应的权利，我认为不必要带着所有的乘客一起去解决。
■议题三：公交公司是否应对韩女士受伤进行赔偿？其法律依据是什么？
史建君：我认为公交公司应该承担赔偿责任，法律依据就是根据《合同法》第302条规定。根据这一款的规定，只要是承运人不能举证证明韩女士的伤是其自身原因引起的，不是自己的故意行为或重大过失行为，作为公交公司来说，就应该承担赔偿责任。就本案来说，韩女士的伤虽然是由第三人引起的，但是这并不能作为公交公司免责的条款。
王隽：在我国整个立法和司法的中间，船运和铁路运输都有这样的规定。假如在运输过程中，发生这种对人身的伤害，承运人要进行赔偿。刚才有专家谈道，花一块钱买票，让公交公司赔很多的钱，可能对于公交公司会造成很大的负担，这也确实是实际情况。在我们国家很多的专门法规当中，比如说铁路、船运、公路、航空，它都有一些限额赔偿规定。凡是在运输工具上发生了这样的损失，无过错也要进行赔偿。
徐景和：本案中，公交公司要承担的责任是契约责任，还是侵权责任？我认为其承担的应该是契约派生出来的一种责任。另外，是不是侵权行为人造成的损失都要由公交公司来赔？我觉得这里面有一个问题，我们日常所讲的这两种责任交换的情况下，怎么来办？我们说条件或环境是造成损失的一个要素，不具有决定性意义的时候，条件或者环境应该在整个损失当中占有一定的比例，这样能体现一种公平的考虑。所以我认为本案当中，公交公司不应承担侵权行为人造成的全部损失，只能是一部分。
■议题四：乘客在公交车上受到伤害、偷盗等损害，责任如何认定？公交车在哪些情况下应该采取哪些紧急措施避免损害？
主持人：乘客在公交车上受到的损失有可能是人身伤害，也有可能是财产损失。出现了这些情况，究竟责任该怎么来认定呢？
徐景和：乘客在公交车上受到伤害，有可能是由于公交公司的原因，也有可能是由于其他旅客原因（如随身携带或者在行李中夹带易燃、易爆危险物品或者其他违禁物品），甚至是由于乘客的自身原因所造成。一般说来，乘客在公交车上受到伤害，公交公司应当按照严格责任承担责任。旅客在公交车中被盗，公交公司是否承担责任，应取决于旅客与公交公司是否对特定物品的保管之间存在合同关系。公交公司在遇到紧急情况下，可以采取紧急避险的方式避免更大的损害。
刘心稳：我认为交通工具上不是公共场所，交通工具是经营场所，当乘客进入经营场所以后，你就应该进行善用管理。社会越进步，对于人的保护程度要求就越高，对于经营者的要求义务就越严。一旦经营，就应承担风险。财产损失方面，如果公交公司没有履行协助义务，眼看着小偷实施盗窃行为，在这种情况下，公交公司也是不能免责的。
主持人：刚才大家提到了公交公司的难处。出现上述情形后，公交公司应该采取哪些紧急的措施，或者是采取哪些必要的手段，才能够使自己真正从这件事情中解脱出来？
徐景和：现代社会化大生产，任何领域都存在一个风险问题。怎么减少风险，转移风险，规避风险？这个问题要从几个层次分析，第一个是整个社会规避风险可以通过保险来解决。第二就是在现有法律框架内，国家的航空运输、海洋运输、铁路运输，在承运者、旅客和第三人之间，这种权利义务责任都配置得比较完善了，但是惟独公交是法律里面没有与时俱进的。这里面，国家要通过法律来配置这个权利义务。第三就是公交公司从自己的内部，怎么提高职业素质，尽到合理注意的义务，怎么履行相关的告知义务等等，来尽可能地减少风险。
史建君：我觉得公交车上一旦发生了紧急情况，对于公交公司来说，如何采取相应的避免措施，应该是尽量地提供方案来解决。例如就近解决，委托他人打110、120等方式。对于司售人员来说，有义务保留现场的证据，可以要求车上愿意作证的乘客留下联系方式，这样可以避免今后调查事实真相时耗费大量人力物力，避免处理这一事件出现诸多麻烦。
■议题五：本案引发的社会思考？
王隽：我认为本案对整个社会的积极意义，第一是能够提高乘客自我保护的法律意识；第二，对于经营者来讲，能够促进它改善目前的经营体制、经营方式，教育职工提高法律意识，使这些经营场所的秩序和环境有所改善。
殷巧红：如何认识消费者与经营者之间的法律关系，这个案子是从契约的关系来做判断的。最起码给乘客或者是消费者一种法律上的支持和保护，使更多的人了解，当经营者和消费者产生了一些法律所规定的比较模糊的义务的时候，我可以通过法律来寻求最后的帮助，给更多的人提供一些援助。
史建君：通过这个案例探讨，从乘客这个角度来说，在找不到直接加害人的情况下，他可以通过客运合同来主张自己的权利。这个案例说明了公民的法律意识确实非常强，同时也暴露了法律规定上的空白。我国的公交事业公益性较强，以后的立法能不能考虑对公交公司的附随义务、免责的条款有一个合理的法律界限。此外，作为承运人，航空保险额很高，铁路上随车配医生、有乘警，只有公交的社会保险最低。这种情况下，能不能考虑将公交公司与航空公司、铁路运输部门区别开来，给予适当的保护，这对于公交公司更能够公平一些。
徐景和：这个案子是一个很好的普法教材，通过这个案子的报道，促使我们对立法、守法、司法工作的思考。第一，应该考虑我们在整个社会当中树立什么样的权利观。我们常常说，法定权利、法定义务，实际上我觉得法定权利、法定义务，在我们现实生活当中，还有一个习惯法，甚至在某种程度上，都不要忘掉判例法。在社会生活当中，除了这种法定权利，习惯法的法定权利，有一个自然权的问题，这个意义上，民法很多的理念实际上是自然权。
第二，在司法过程当中，这个案子提出了很重要的问题，就是权利之间，是否存在位阶，我们过去说，所有的权利都是平等的。法学本身是抽象的，实际上在立法的过程当中，在司法的过程当中，都存在着诸多的权利在冲突当中进行选择、怎么来选择的问题。在这个案子当中，保护人的生命权是第一位的，其他的权利应该让位给它。
第三，过去我们说个人权利一定要服从集体权利，现在我们要树另外一种观点，就是集体的权利要服从个人的权利，只要这种权利没有违法，我们就应该对每一个个体权利进行充分的关怀，才能真正地在社会建立、体现人权。
第四，本案呼唤着我们在走向权利的时代，我们的法律必须与时俱进，道德与法律之间，如何把它们纳入到统一的发展当中，尽可能使道德义务法制化，或者是道德权利变成法律权利。这个案子非常有意义，确实值得我们思考。
■特别观点
■本案的关键是，《合同法》和《汽车旅客运输规则》所规定的“安全”能否扩大解释，即泛指各种条件和因素都能确保乘客人身和财产的情形。诚然，公交公司应当维护汽车内的公共秩序，但这种维护应当是尽力而为的。公交公司是否承担责任，主要看司售人员是否采取了尽力而为的维护措施。但这种责任的性质需要研究。
■打人的人把门扒坏逃走了，这是一种不能成立的说法。如果公交车门能被人随便扒坏了，说明公交车的硬件有问题，不能给乘客提供安全的条件。门被扒的时候，司售人员应该制止。公交公司借口打人的人把门扒坏就逃走了，这起码说明公交公司是一个不积极作为，才能够使打人的人有机会可利用。所以我认为这个抗辩是不能成立的。
■我认为作为公交公司应该有义务尽力救助有危机情况的乘客，这是它的一个法定义务。因为旅客在运输的过程当中，是完全处于承运人的管理之下的。当乘客遇到紧急的情况，承运人应该负有及时帮助和解决的义务。但是否要送到公安局去，应根据具体情况而定，也可以通过打110、120等其他的救助方式。另外，作为其他的乘客也有相应的权利，我认为不必要带着所有的乘客一起去解决。
■在现有法律框架内，国家的航空运输、海洋运输、铁路运输，在承运者、旅客和第三人之间，这种权利义务责任都配置得比较完善了，但是惟独公交是法律里面没有与时俱进的。这里面，国家要通过法律来配置这个权利义务。
■相关链接
《合同法》
第290条承运人应当在约定期间或者合理期间内将旅客、货物安全运输到约定地点。
第301条承运人在运输过程中，应当尽力救助患有急病、分娩、遇险的旅客。
第302条承运人应当对运输过程中旅客的伤亡承担损害赔偿责任，但伤亡是旅客自身健康原因造成的或者承运人证明伤亡是旅客故意、重大过失造成的除外。